夜半的故事

文 : 璇

 

撫育漉漉,常讓我有養著一隻小小野生動物的感覺。由於做為父母的我們兩人,很年輕時就不能忍受光線對休息中身體的干擾,所以刻意在夜裡為房間的玻璃窗罩上厚厚的遮光黑布,以便擋住窗外路燈、招牌看板和交通工具無所不在的光源,漉仔遂自小習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黝暗房間入睡,緣此,有時外出過夜,便會為房間過亮而幾番折騰 (啊!真是好適合去山裡野營的孩子~)。我漸漸體驗到維持與自然規律相呼應的簡單與正常,在現行社會中要用盡氣力反世道而行才能做得到,不禁想像自己在城市裡做出一個魔法山洞,豢養酣眠小獸,希望保存他身體裡關於野和原始的本能。

當了媽媽兩年,我才突然理解了兒時聽過的半夜有鬼來摸腳的故事,這個故事裡那隻陰森鬼的原型,根本是夜晚會自動醒來檢查孩子是否踢掉被子、手腳有無冰冷的媽媽嘛!因為我每晚都會做這件事好多次~原來當我自以為是無私奉獻的慈母時,以孩子的角度來看,睡得迷糊之際被摸來摸去,是很恐怖的事啊!

孩子睡了後,我習慣守在客廳工作,若他在房內出聲喊人,可以立即前去安撫。這天照例摟著突然醒來的漉仔,直至他重新平靜下來,我在他身邊靜靜躺了一陣子,感到房內悄然無聲、孩子呼吸均勻,遂在黑暗中摸索著門把準備離去,就聽到了一個彷彿來自很遠的聲音悠悠地說 :「敢是欲離開房間?」

媽呀!原來恐怖的事不只有媽媽會做,立馬乖乖回床上躺好

突然被召回,心中驚魂未定,懷疑起自己判斷孩子睡去的雷達是否失準,忖度斟酌片刻,我索性開口和他聊起來。
「你敢睏去–ah? 我想到一件代誌想欲共你講(我頓蹬一下,等待伊ê反應閣再繼續講),今仔日中晝食飯ê時你共飯呸佇塗跤我對你受氣,我欲共你會失禮,閣有下晡佇圓山仔看植物ê時我行足緊,無想欲等你,佮你離足遠,你敢是足驚–ê? 媽媽共你會失禮。」(你睡著了嗎? 我想到一件事想跟你說,今天中午吃飯時你把飯吐在地上我對你生氣,我想跟你道歉,還有下午在圓山看植物時我走很快,不想等你,和你離很遠,你是不是很害怕? 媽媽跟你道歉。)

漉漉沒有回答,卻哼起自編的曲調。

我觀察他的反應,與他確認 : 「你足歡喜喔?」
他說: 「是啊。」

啊!原來即使這麼小,他也懂得道歉的意思了,也需要被道歉而感覺好過一點了。隨著孩子的成長,我開始倒數重回職場的時間,當為工作暖身而需要集中注意力專心思考時,我才驚覺原來作為一個媽媽,並沒有被允許這種自由(原來我已經過了快三年只要和孩子在一起,思慮就隨時無限次被打斷的生活啊~),在我和其他同伴討論事務、為散步課做場勘和籌備,就會因為無法隨時回應漉漉或停下來滿足他的觀察需求而使衝突急遽升高,我為此感到抱歉,同時也察覺自己需要喘息和獨處的時空。

衝突無法有什麼靈丹一次藥到病除,只能摸索著彼此可以接受的方式慢慢調整擁抱的姿勢,我在想,順勢在夜裡撫慰一下驚醒或說夢話孩子白日沒有排解的情緒,爬梳彼此卡住的點,一直一直這樣做,隔日醒來的我們,也許能夠因為熟悉對方的溫柔與不完美,慢慢地長出足夠理解與包容相互需求的承載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