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 小子喊著 ” 送予你好否? (送給你好嗎?) ” ，大老遠沿著有點陡的山徑把撿到的果實送到媽媽面前來。
文 : 璇
出國前夕最後衝刺的備辦事項，是畫圖工作交稿、半年行囊打包、共學活動備課、自然引導活動備課、參觀幼稚園、辦理出國文件、用繪本給漉漉做搭機和上學預告…所有的事都滴滴答答響著倒數計時，我想全力奔跑卻總是有雙小手來緊抱著大腿，讓我的耐心值驟降很多，往常和小漉在一起時那種優游在無時間感世界的餘裕，漸漸消失了。
臨睡前，我一邊放下遮光窗簾，一邊看著在床上翻滾的漉漉，想和他好好聊一下彼此的情緒，做為一天結束的收尾。
「你最近有時仔對我感覺受氣。(你最近有時候對我感覺生氣。)」我試著描述我們最近的慘況。
「毋是。」小漉簡潔地回答。
「你最近干焦一點仔對我受氣。(你最近只有一點點對我生氣。)」我繼續猜，心中大喜。
「毋是。」小漉很平靜。
「你最近定定對我感覺受氣。(你最近常常對我感到生氣。)」我再次修正。
「是。」媽媽大驚!
「你敢欲講看覓是按怎媽媽予你感覺受氣?(你要不要說說看為什麼媽媽讓你覺得生氣?)」
「無愛。(不要。)」
唔!知道自己在生氣，到能夠描述出緣由，可能還是有困難呢。那些不愉快就算被持續發生的事覆蓋，貌似船過水無痕，我們還是在心中留下一個個嘆息，使彼此怨懟或受傷。
於是我像是站在漉漉的立場為他說出心聲，實際是說給我自己聽(一再提醒我記得他的內心)，這些解釋使我們都平靜下來，熨燙一下起皺的心緒:
「你最近定定對我感覺受氣，親像食飯ê時你共飯呸出來，是因為你感覺無好食，抑是已經食飽無想欲閣食–ah，你才會呸出來?(你最近常常對我感覺生氣，像是吃飯的時候你把飯吐出來，是因為你覺得不好吃，或是已經吃飽了不想吃了，你才會吐出來?)」我慢慢地說，一邊把多日來思考孩子行為背後可能的原因平述出來，一邊觀察漉漉的反應。
「對。」
「所以，我就講好，你去呸掉，莫講你討債，因為你無浪費，你知影會用得食ê物件愛好好食入去，你嘛知影洗身軀洗了ê水閣愛留– leh洗衫，莫予伊對排水空流去，電火無– leh用ê時愛切掉。(所以，我就說好，你去吐掉，不要說你糟蹋食物，因為你沒有浪費，你知道可以吃的東西要好好吃下去，你也知道洗澡完的水還要留著洗衣服，不要讓他從排水孔流掉，電燈沒有人在用的時候要關掉。)」我刻意說了很多漉漉做得很好的點。
「對。」
「因為飯菜是作穡人辛苦作穡ê作品，魚仔嘛是討海人辛苦對海–nih掠來ê。(因為飯菜是農人辛苦耕作的作品，魚也是漁夫辛苦從海裡捕來的。)」
「粒粒皆辛苦。」
「遮是阿媽陪你唸唐詩ê時講予你聽ê喔?(這是阿嬤陪你讀唐詩時說給你聽的喔?)」
「對。」
天啊天啊!這孩子會用台語讀唐詩而且還會運用了，我既驚且喜。
「閣有我一直對你講緊咧緊咧ê時陣，你嘛會受氣。(還有我一直對你說快一點快一點的時候你也會生氣。)」我試著細數我們情緒的點。
「對。」
「按呢後擺我講漉漉慢慢仔來、慢慢仔來，你敢會較歡喜?(那下次我說漉漉慢慢來、慢慢來，你會比較開心嗎?)」當然是做不到啦!我只是想知道他喜歡怎樣被對待，也讓他知道我在意他的喜歡。
「會!」小子在床上亂竄翻滾(表示打通心脈很舒爽)。
「閣有早時你睏醒ê時，你足想欲我嘛趕緊精神過來佮你耍對否?(還有早上你起來的時候，你很想要我也趕快醒來跟你玩對不對?)」
「對。」
「你精神了後敢會使家己去客廳ê馬桶放尿?(你醒來後可以自己去客廳的馬桶尿尿嗎?)」
「袂使。」
「毋過我猶未睏飽，你敢會使家己提搖搖椅頂面ê怪手踮我邊仔耍，予我睏飽才起來?(不過我還沒睡飽，那你可以自己拿搖搖椅上的怪手在我旁邊玩，讓我睡飽再起來嗎?)」老娘我可是拚著老命工作到三更半夜，又被清晨五六點即醒的少爺癡纏強逼起床，真的一肚子火啊~
「會使。」
「按呢你暗時睏去了後，我敢會使去客廳做工課?(那晚上你睡著後，我可以去客廳工作嗎?)」
「袂使。」
「毋過你昨昏講會使–neh，所以有時會使有時袂使是否?今仔日袂使，欲作伙睏?(可是你昨天說可以欸，所以有時候可以有時候不行?今天不行，要一起睡?)」
「對。」小子突然挨近，爬到我身上，笑意盈盈把臉湊近。
「你用充滿愛ê眼神咧看我喔?」我故意放大他的好心情。
「對，因為我足愛媽媽。」
「uah!我足歡喜–ê，按呢咱以後定定來練習共受氣閣有無爽快ê代誌講出來，互相提醒佮溝通，按呢咱ê感情才袂散去，離甲遠遠遠，會使一直感情足好。(哇!我好高興，這樣以後我們常常來練習把生氣還有不舒服的事情說出來，互相提醒和溝通，這樣我們的感情才不會散掉，離得遠遠，可以一直感情很好。)」
小子再次逼近說「媽媽，你閣講彼句話一遍。」
「你用充滿愛ê眼神咧看我喔?」
「對，因為我足愛媽媽。」可惡，這種意圖使媽媽戀愛的行為和電力，犯規犯規，我無法招架啦!
努力做同理和協商的工作，讓我覺得我們好像是正在經由敲打鍛鍊而鑄造中的金屬，雖然衝突反覆出現，不過也因為衝突與和解，而具有延展性(而不是破碎性)。我總是想著孩子真的有能力很快長出成人想要看到的尊重的面具(打罵和威脅很快就可以短暫遏止表面的負向行為)，不過有可能的話，我們慢慢長出讓彼此互相理解也舒服的尊重的方式吧，這是我比較安心也喜歡的。
只是啊只是，以我們不斷互相激怒惹毛對方的狀態看來，這個系列應該可以寫個百來集吧…(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