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hiân
某個週末,難得爸爸跟我們一起出門搭捷運,而且一上車就有三個連在一起的空位,我們開開心心坐了進去,媽媽在中、爸爸右、Chhat(2y11m)左。
Chhat一路或站或爬或跳,自在得很。沒多久,車行經過大站,湧入大量旅客,我們面前突然站滿了人,我看Chhat也沒坐在椅子上,就順手把他抱到我懷裡,示意眼前的中年男子,讓他在我身邊坐下。
然後Chhat就崩潰了。
立刻大哭倒地,指著原本的位置大聲抗議說他要坐,一時之間完全不接受安撫。隔壁中年男子一看不對,人很好地再次站起身,把座還给Chhat,他這才收起哭聲。
我向中年男子表達了謝意(但還没有到歉意,因爲他看起來身强體壯,本來站一會也不是問題),轉頭開始陪Chhat,他這下不再蠕動,緊緊坐在椅子上了。
「媽媽看足濟人上車無位通坐,想講你 chit-má 閣細漢,會使 kah 我 kheh(擠)一下,按呢就會 ke(加)一位 hō͘(予)人坐矣。」我試著解釋我的理由。
「袂使,我欲坐。」
「無你來坐我 kah 爸爸中央,按呢這位嘛會通 niū(讓)–出-來予別人,敢好?」我試著想新辦法。
「無好。」
我頓了一陣子,想了想,再繼續說:「你 kah 媽媽坐捷運坐公車 ê 時,別人看–著-咱,就會 niū 位予咱,因為 in 知影咱有需要,咱就會足感謝 in,感覺 in 對咱足好,著無?」試圖喚起他過去得到善意的經驗。
「我感覺無好!」小孩還是拒絕。
我摟著他、牽著他,想著他的回答,也想著還能從什麼角度切入。
當下會覺得小孩的表現讓我難堪嗎?倒還好,可能我臉皮夠厚,啊不是啦,是幸好眼前本來就不是非讓不可的情況,不然我直接自己站起來讓就可以了。
這只是一個我覺得「犧牲一點的自己的舒適可以多讓一個人舒適」的情況,並非必要,而我想試著讓他體會我的心情而已。
既然是希望他體會我的心情,那如果他一時體會不來,也不需要勉強,我可以再想想還能怎麼跟他聊⋯⋯
這時,Chhat突然打斷我的腦內小劇場,明確地說:「會使 hō͘ 伊坐矣。」我有點驚訝,確認了他的心意,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了主意,但他確實願意坐到我腿上了。
「多謝你願意讓位 hō͘ 別人,你 beh 家己 kah 伊講–bô?」我問Chhat是否要自己跟那位中年男子說。
「媽媽講。」
於是我開口請中年男子坐下。
「不用不用!我坐下來他會哭!」中年男子連聲拒絕。
「袂,伊講會使 hō͘ 你坐–矣。」我向他保證。
中年男子(半信半疑地)坐了下來,過程中Chhat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就這樣坐到我們下車。
小孩很奇妙,嘴上拒絕,不代表腦中沒在盤算與考慮。我忍不住想,那些「沒禮貌」或「不懂得分享」或「你太任性了」的「認定」別下得太早,否則只是徒增大人的焦慮與不滿。
禮貌和分享這種東西本來就屬於社會化的世界,不是不能教,只是要給小孩時間和機會去體會,最後出於自己選擇的,或許也未必是大人以為的禮貌或分享,我總覺得,僅僅是「我願意」試試看,這件事本身就具備純粹的力量。
(後記)事後回想,處理這件事的過程,我其實忽略了一個重要關鍵,就是「一開始未經同意、也未告知Chhat就把他抱到我腿上」,我相信這是他之所以反應那麼劇烈的重要原因。不過當場我只顧著跟他講大道理、自以為地設法讓他體會,竟然沒意識到要照顧他對於「不被尊重」的憤怒。
我在多日之後才重新和他談起這件事並道歉,而當時在過程中,不知怎麼的,他倒是自己願意放下這個情緒,選擇讓出位置來跟媽媽坐,想想真是不簡單啊。